深度访谈|谢有顺:新的写作群体在崛起,写作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

时间:2025-05-10 16:26:00

“侨乡新大众文艺社”暨广东网络文学(江门塘口)青创孵化中心建设启动现场 图/主办方供图

有时创作需要一个根据地,找到扎根的地方,找到一个小切口,激发起潜藏于内心的记忆、经验、知识和想象,并把它置放于一个生活场域里来孕育、孵化,这就为写作接续上了新的源泉,这也是让自己的写作保持活力的一种方式。

开平碉楼与村落 图/主办方供图

羊城晚报:对青年创作者深挖侨乡文化底蕴有何建议?

谢有顺:愿意来到这个地方驻留的写作者,一定要有耐心和专业精神。故事的引子、题材有些埋藏在一些典籍里面,有些埋藏在日常生活的深处,有些埋藏在街巷或者农屋里面,没有耐心深扎于此,你就不容易发现它。

当你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自己的眼睛观察、自己的手去触摸,你就会对人与世界有不同的切身感受,由此找到与自己经验最契合且能激发想象的敏感点,只有这样,你才会有创作激情。没有激情很难持续创作。

除了要有耐心,还要以专业精神对这个地方进行调查、挖掘和研究。我们说作家经常回到故乡、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之中去找写作题材,是因为那些地方他最熟悉、最了解也最有感情。当你对一个地方的人群和文化产生感情并且对它了解熟悉到一定程度时,就能找到写作的切入口。我希望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写作根据地。

在一个地方扎根,了解这个地方的风俗、人情和过往历史,你才能和当地的人成为朋友。你还要去阅读这个地方的历史、野史,包括族谱、家传,里面都埋藏着许多有趣的故事元素。有时候一个词、一句话就可以给你无穷的灵感。

一老人讲的故事,100年前的某个新闻报道,都可能催生出一个极大的想象空间,因此我们需要在一个地方沉潜下来。我认为侨乡、江门开平和塘口可以提供这样的创作元素,过往的创作并未完全写出这块热土里的故事和人文,期待后来者继续挖掘。当个人经验与本土元素发生化学反应,当熟悉度转化为共情力,那些沉睡在碉楼砖瓦间的故事自会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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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三新:新群体、新媒介、新经验

羊城晚报:“新大众文艺”的“新”体现在哪些方面?

谢有顺:“大众”并非固化概念,而是不断变动的。不同人群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表现和文化需求。新大众文艺的创作群体是新的,过去写作属于少数人的专利,只有小部分人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阅读了大量文学作品,能够表达和创作故事以抒发感情。然而,许多群体本身没有声音,是沉默的。例如农民和工人,由于缺乏文化,无法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这时需要有人为他们代言。

随着时代的变化,不同群体都接受过良好教育。无论是快递小哥、普通工人还是农民,都有能写作的,他们直接站出来书写自己的故事,这和由别人代言是完全不同的。过去创作发表、出版是难的,如今任何人都可以诉诸自媒体和网络媒体,将自己的作品发表出去,获得反响,并形成自己的写作交流群体。可见,新大众文艺的写作群体是新的,发表媒介、传播方式也是新的。

全球化浪潮使得大家的生活变动不居,一个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种职业到另一种职业,他的经验类型和边界也在不断扩展。他过去的生活记忆、文化库存和现在的生活发生碰撞之后产生的新经验、新想法、新感受,将它表达出来,就会产生新的文学。新群体、新媒介、新经验,这是新大众文艺本身的基础。

开平塘口吸引了越来越多年轻人汇聚于此 图/主办方供图

羊城晚报:这次江门把新大众文艺与网络文学的发展相结合,是一次创举。在您看来,网络文学能否视为新大众文艺的典型代表?

谢有顺:网络文艺是新大众文艺的一个重要载体,它本身就是一种新的写作类型。它的传播方式、受众人群以及通过点击量获取稿酬的方式都是全新的。它的受众主要是青年,而青年是大众中最有活力、最有前景的类群。得青年者得天下。同时,网络文艺作为新大众文艺的承载者,它的传播介质是网络,没有边界,直达每一个读者,非常便利。它可以突破纸质图书发行的局限性,最大限度地影响大众,尤其是青年读者。这是网络文学的优长。

但是,我们也不要因为网络文学是新出现的文体,就认为它的是最新、最好的。新的不一定是好的。文学不应该有这样的逻辑,并不是有了新的文体,传统文体就可以被抛弃或者视为落后。

在大众文艺中,网络文学的写作群体、传播媒介和受众可能是新的,但是有的作品价值观念较旧,比传统文学还旧。因此,我们需要保持开放的态度,让传统文学与网络文学进行深度交流,彼此激励和借鉴。

乡村老屋中蕴藏新的艺术想象空间

羊城晚报:在乡村设立广东网络文学(江门塘口)青创孵化中心,在您看来有何意义?当下新大众文艺的发展如何助推乡村文化振兴?

谢有顺:过去网络文艺有固定类型,例如穿越、言情、玄幻等。在人们的印象中,网络文学仿佛都发生在远古、都市或者神奇的空间里。随着时代的发展,网络文学开始多样化,如何书写乡村,在不同地方、区域发掘出不同故事,我认为这已经是新的趋势。

网络文艺对乡村文化振兴肯定有好处的。因为很多乡村里都藏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很多传奇、悲情的素材,甚至还有老屋、老街、老村落,这些都是好的故事展开的空间。

开平的碉楼,就适合承载各种想象。你可以通过这些载体,来构筑、设计、想象你的故事。今天,乡村的发展日新月异,现代元素和乡村文化相结合,很多人从这里出去后又回来,或者新的群体在这里扎根,开辟全新的产业、全新生活等等,这种激荡融合也能孕育和产生许多新故事,开创全新的艺术想象空间。

秉文谢公祠的大门之上,还写着“寿贞学校”四个大字 图/主办方供图

如今越来越多的有文化的人回到乡村,乡村已经逐渐摆脱贫穷、没有文化、保守落后的印象。乡村可能是新的乡村,洋溢出新生活的气息。

在乡村拓展网络文学的空间,能激发很多潜在写作者站出来讲述他们的故事,包括生活在当地的农民、学生,他们很多也有写作潜能。由于没有传统文学创作框框条条的束缚,或许他们反而能够写出令我们意想不到、令我们读了欲罢不能的故事。写作从来不是少数人的专利,它属于一切有艺术禀赋,有艺术创作热情和无穷想象力的人群。

活动现场颁发网络作家进驻证书

遵从内心,不要被写作技法迷惑

羊城晚报:新大众文艺群体中,涌现出诸多新的写作者,他们的作品有生活质感的同时,也会受到文学性的质疑。您是如何看待这个群体的写作的?对于接下来的发展有何期许?

谢有顺:我见过一些新大众文艺写作者,也阅读过温雄珍、王颖和瓦力等人的作品,这是我文学阅读中的一种全新经验。

必须承认,有一个和固有文学观念不同的陌生写作群体在崛起。他们来自劳动现场和生活第一线,有非常丰富的行业工作经验。当他们将这些经验、细节和场景转化为文字时,他们就有我们坐在书斋里所写不出来的生动和质感,这是来自经验、真实和真诚的情感打动我们的力量。

我们要珍惜这种文学资源,无论一个作家多么有才华,多么具有想象力,他都要扎根于生活现场,要有深厚的生活积累。所谓想象,也并非天马行空,凭空而来的,想象的“象”,就可以将其理解为具象、细节和经验,只有从这里飞腾起来的,才是真正具有生命力的想象。

这类新大众文艺写作者通过自己的手脚丈量、肉身感知,写出的作品有着莽莽苍苍的力量,这是文学里非常珍贵的东西。并不是说修辞技巧不重要,而是首先要进入写作状态,有内容可写,真诚面对读者,以自己的真情实感溶解你所理解的生活。拥有这一基础后,再讨论如何写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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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东莞的几位写作者为例,他们显然具备一定的写作禀赋,包括语感、捕捉细节能力和叙事节奏感等。他们作品的文学性,或许在结构、技巧、语言上还可优化,但我更愿意他们在写作中不断锻造、保持真诚和真情的情况下进步,而不是中断自己的优势,阅读写作教科书、模仿某个大师,被人带到坑里。

他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遵循自己的内心,不被写作教程、技法所迷惑,更不要在经典作品面前感到气馁、灰心、贬斥自己的写作,认为微不足道。不要有这些想法。许多作家都是从基层、普通、平常的写作起步的,要告诉自己,慢慢进步,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向前走就是了。

文|记者 孙磊

视频拍摄|记者 孙磊

视频剪辑|记者 刘颖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