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廷信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是在去大海的路上,就是在从大海回来的路上。
父母在汽车站边开了个小吃店。暑假的时候我在店里帮忙,更多时候我在看每天经过店门口的车辆。有很多霞浦南部乡镇的班车会从我家门口经过,这些乡镇的名字也很有意思,每当开往“牙城”“盐田”的车过来时,我都会觉得一座牙齿做的城市、一片都是盐的稻田被运来运去。而看到“长春”“三沙”的时候,会想起另外两座我向往但没有去过的城市。
我随机地挥停一辆班车,上车前往四处的海,大京的海、高罗的海、吕峡的海、下青山的海。下了车一个人随意走走,有时去看渔民补渔网,有时去看望朋友。
那次挥停的是前往长春高罗的班车,路上有一个渔村叫雁洋城,那里住着一片海,也住着我一个写诗的朋友:小苏。
“还是坐班车下来的吗?”小苏在杂货铺门口递了瓶饮料给我。这是他父母的杂货铺,父母去赶海的时候,他帮忙看店。
“等县城通往高罗的这条南岐山隧道开通后,我就骑车来,沿着海岸线骑,一个小时内到你这儿。”接过饮料,我猛灌一口,还没咽下去,一个嗝就跑了出来,一些气体也跟着跑了出来——一瞬间,海也扑面而来。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来看高罗的海了。大海旁边是广袤的沙滩。在霞浦,除了大京沙滩之外,高罗这片沙滩称得上广袤。我在这片沙滩上一次次看着太阳从海平线处升起来。看日出前后,有人背着鱼篓经过我身旁。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闪着光。
小苏带着我在渔村逛了一圈后,我们把目标瞄准在一栋废弃的小学宿舍楼上,并迅速和当地村子达成一致,决定修缮这两层的小平房。之后的半年,我们一群青年诗人通过网上众筹,一座海边书屋修缮完毕。书屋坐落于东冲半岛,我们给它取名半岛书屋。
半岛书屋落成后,我往大海跑得更勤了。很多人问我书屋的具体地址,我告诉他们找到书屋的入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用诗句这样描述:半岛书屋的入口在霞浦高罗的海/想入海并不简单,得讨好一堆海藻/并在礁石心情好的时候才能进入/半岛的门有时落在寄居蟹脚上/有时在海螺背上/如果遇到的是喷火鱼,那就不巧了。
年轻的我们像海浪一样喜欢折腾,要么把自己重重地摔打在礁石上,要么与另一股海浪相融。
小苏从海边杂货铺老板变成了半岛书屋主人。每到周末,渔村的孩子就会来到书屋写作业、看绘本,或者听我们聊诗歌。我们也会在沙滩上办童子读诗的篝火晚会,一群人围着篝火唱唱跳跳。
我时常坐在半岛书屋的一角,和诗友们侃侃而谈。好像只有在某种特定的时候,我才可以这样能说会道。其余时候,我不善言辞。
我有幸生活在霞浦这座小城。这里有良好的诗歌创作生态,诗人在这座城市很受尊重,成为这座城市的一道光芒。也许很多诗人在向文学圈以外的人介绍自己的时候,会羞于用诗人这个身份,但在霞浦,我们乐于告诉别人自己是一名诗人。
在诗歌的世界里,我们不孤独。就算没人搭理我们,我们也可以把大海里的虾兄蟹弟写进诗里,伴随左右。
南岐山隧道已经通车了,我还没兑现骑车前往那片大海的承诺,但是终有一天,我会的。
《 人民日报 》( 2025年05月24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