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研究生复试通过,我被河南大学录取了。”看着视频中手舞足蹈的少棠,我思绪又回到过去。
少棠读高中时,争强好胜、脑子活络,是块学习的好料子。但打架、抽烟、喝酒、谈恋爱——这样的行为,在他身上也是常规操作。高三上学期,他竟然与最要好的朋友大打出手。年级组决定让他停课反省。听说要回家,他在我面前号啕大哭起来。原来,少棠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少棠考上大学。他央求我:“周老师,我回家没法面对妈妈的目光。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总有一天,我一定成为妈妈的骄傲。”
我意识到,家庭是这匹烈马的软肋,也是教育他的突破口。在那之后,他的学习劲头上来了,成绩也水涨船高。遗憾的是,他当年高考发挥失常只去了一所三本院校。回校领档案的那天,我见他情绪低落,于是就安慰他向前看。他神情落寞地说:“我倒没什么,只是妈妈有点失落。不过您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成为妈妈的骄傲。”这句很耳熟的话,让我颇感欣慰。
大学四年,他的朋友圈很少更新,只是会通过微信给我发一些图片,诸如摄影作品或短片的获奖证书之类。我很清楚,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直到他乘坐高铁从东海之滨来到中原腹地,敲开了双一流大学的大门。这条路,他走了四年。
少棠的经历,让我想起那年班会课与他们讲过的“草原五班”的故事:在这片物质和精神都极度荒芜的草原上,每个人都渐渐忘了自己是一个士兵——班长老马玩桥牌,薛林热衷起外号,老魏找牧民聊天,文艺青年李梦在写永远都不会写出来的小说。在许三多到来之前,他们早已忘掉了“意义”两个字的含义,直到许三多一个人把一条标准坦克车宽度的路一锤一锤地敲了出来。
我告诉他们,每一个人在一生中也许都会经历自己的“草原五班”。那是一段荒芜的岁月,看不到希望,没有人陪伴。在那里出早操、走正步、练习军事技能远不如打牌、烂醉来得容易,自甘堕落是生命的常态。如果你是许三多,你会接受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还是坚持自我、继续做有意义的事?选择后者也就选择了一段孤独的时光。
“草原五班”的故事引起了班里很多学生的共鸣。身处一所普通高中的他们,太熟悉这种被别人抛弃也被自己抛弃的感觉了。而许三多修路的壮举,给班里有上进心的学生带来很大的激励。毕业聚会上,班长把少棠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我们班有不止一个‘许三多’,我们一起把通向大学的路修了起来。这家伙后来带头修路。”少棠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在一瞬间,少棠看上去还真像“许木木”。
少棠从河南复试回来后,我邀请他回学校给学弟学妹打气。站在这群即将要参加高考的学生面前,少棠讲起了“草原五班”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不是许三多,而是他自己。从那次差点停课反省开始讲起,到后来的高考冲刺,再到大学四年的学习经历,最后是他母亲捧着河南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时目光中闪烁的泪水。少棠的讲述就像学校后面那条奔涌的徒骇河,平静而有力量。最后,他说:“‘三多修路’是一个人生隐喻。有的人,在漫长的岁月中将自己放逐;而有的人,却会在漫天黄沙中像许三多一样修路,他将一块块石子填满路上的每一个缝隙,也填满那段孤独的岁月。就在千百次的锤炼敲打中,草原的夜就不再那么漫长了。”
看着少棠温和而又坚毅的面孔,我知道那个曾经的“魔王”,像许三多一样把自己修成了一条路。这条路通向自己的内心,也通向自我救赎与成长。
教育不就是这样吗?做班主任很辛苦,你以为是在为学生铺路、修路,可是修着、修着,自己也成了一条路。站在教室的后面,在一刹那间,我想通了许多事情。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莘县一中教育集团新城高级中学,本文系山东省教育科学“十四五”规划2021年度重点课题“特色高中课程体系建设研究”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课题编号:2021ZD012)
《中国教师报》2025年05月07日第8版
作者:周长会